名家看国土

名家看国土

一踏上畦埂, 漂泊已久的人,就像接通了某根神经,情绪一下激荡,好像听觉、味觉、嗅觉都重新张开了。有时走着走着,你不自觉地就想吆喝一声,哎——哎——哎。想到小时候,我们在地里割草,割累了,就把草摆在畦埂上,然后就吆喝起来,哎——哎——哎,不多一会,远处也有人吆喝起来,哎——哎——哎,这边呼,哪边应。

整个平原都是哎哎的吆喝声,仿佛无数孩子的嘴在半空中呼喊。

麦子扬花季节的晚上,我曾扛着铁锨追随着父亲把河水引到地里给麦子浇水。那些草啊庄稼啊,像是过节在等着这一顿酒似的。有的庄稼酒量大,刚喝完,还没咂巴嘴,就引诱畦埂网开一面,趁人不注意时开出一道松软的口子,再喝几口。这时父亲就大喊着:快堵上口子,别把麦子撑死了!

经过少雨的春天的庄稼,灌了几口酒,一个个如灵魂附体,浑身颤抖,不是酒把他们灌醉了,而是把这些小生灵们的筋骨唤醒了,伸胳膊伸腿的,大呼小叫的,到处都是吱吱的争先恐后的拔节上窜声,那些畦埂却好像父亲给出的一个个咒语,箍住那些小生灵,怕他们得了便宜卖乖,发疯。

我常想,畦埂是农人的精神线条,是农人的美学。父亲在田地里打畦埂的时候,那畦埂打得非常规矩和讲究,就像做木匠活一样仔细。我们家的地,每一块地都是笔杆条直的同样宽窄,畦埂也是宽窄一样,如模子倒出来的。

每次打畦埂,父亲先是眯起眼照一下,用步伐量一下,或者放线,然后把打畦埂的松土用脚踏实;每个地方踩几脚,父亲都用心查着,口里念叨着,一脚不多,一脚不少;这个畦里种甜瓜,那个畦里种辣椒大葱,在畦埂的边上,就种绿豆或者小豆。父亲爱喝酒,每次都是从畦埂的边上摘两根黄瓜,回家用井水一洗,用刀拍一下,放上盐、醋、蒜或者芥末,然后用他的锡制的咂壶温了酒喝。每次母亲都劝他少喝点,父亲总是讨好地笑着说:“就二两,就二两!”就像个馋嘴的孩子。

畦埂有四季,也有脾气。我以为春温、夏酷、秋沉实、冬肃然。在木镇,我生活了20年才离开,那畦埂就像我的肋骨,我知道它的根底。惊蛰了,地里的一些生灵开始活动筋骨,那时畦埂上就像起了泡泡,一堆一堆的土。父亲说,那是蚯蚓或是别的虫子开始钻出来透气。那时的田野总是蒸腾着一层热气,似封裹了一冬的阳光,开始在田地里溢出来,刚播下的种子或是经历一冬的麦子,这时都像张开了嘴,大口大口呼吸,这时的土地和畦埂是温暖的;而到了夏季,你再赤脚踏上畦埂,就感到像踩着了红通通的鏊子底;到了秋季,畦埂好像陡然瘦下来了,那是庄稼把它们挤的,别急;收获过后,畦埂最是霜和雪留恋的地方。那时的畦埂变硬了,一场大雪后,那些畦埂突出在田野里,如散了架的马倒在雪地里。

畦埂会老,但它会活着,在龙钟年纪更有沧桑。我原先曾天真地认为,畦埂也如这土地上的人会生生不息,就像一代人老去,他的子孙依然顶替着在土地上活着,但我现在回到木镇,看到很多的土地荒芜,畦埂也没有了、委顿了,再也看不到踪迹……

诗人雅姆说:“如果脸上有泥的人从对面走来要脱帽致敬/先让他们过去。”

是啊,我们什么时候对有泥的人有过足够的尊重呢?我们向泥土敬个礼吧。

但现在,父母故去,我所看到的乡间,多的是田园荒芜兮,心中难掩悲抑。回吧,回吧,我低声告诉自己。在归去的田野里看到一具鸟的遗骸,鸟的零散的骨架和半片羽毛。这小小的飞翔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?我把它埋在田野里,低头祈祷,会有人发现那像小坟包的鸟的埋葬地,来凭吊飞翔么?

这时,我心里一紧,有谁凭吊儿时的畦埂呢?这土地的肋骨,那些老旧的街道、碾盘,还有远离这片土地的萤火虫,乃至更远的白鳍豚、华南虎,这些文化的或者生物的精灵们,因为什么灭绝呢?

顺着畦埂,我不知能否走到人心的深处,告诉他们畦埂想他们!

耿立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,代表作《高过乡村的光》《遮蔽与记忆》等多次入选国内权威的排行榜和各种权威的文学选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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